期中考试后的教室重新排了座位。卢嘉俊被调到窗边，黄芷晴则坐到了前排正中央，离讲台最近的位置，也离程诺的常规座位只有一条过道的距离。 卢嘉俊看着她的朵拉头在阳光下发亮，圆框眼镜时不时反射着黑板上的公式光。她不再回头，不再传纸条，不再在老师转身时对他做鬼脸。她甚至不再需要他帮忙解物理题——自从程诺随口提了句“不会的可以问我”，她的问题就全部转向了那个方向。 “嘉俊，这题怎么做？”同桌捅了捅他的胳膊，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力学题。 卢嘉俊回过神来，草草看了两眼：“动量守恒，列方程就行。” “这么简单？”同桌怀疑地瞥他一眼，“你最近怎么了？魂不守舍的。” 卢嘉俊摇摇头，视线又不自觉飘向前排。黄芷晴正侧身问程诺什么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笑得弯起来。程诺随手拿过她的笔，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，手臂几乎碰到她的肩膀。 笔。卢嘉俊认出那是她最喜欢的兔子笔，曾经掉在地上被他捡到，还回去时她笑着说“幸好是你捡到了”。现在那支笔在程诺手里转得飞快，像个小风车。 物理老师突然点名：“黄芷晴，你来回答这个问题。” 她吓了一跳，慌忙站起来，眼镜后的眼睛茫然地眨着。程诺在纸上写了什么，推到她面前。她如获救星，磕磕巴巴地念出答案。 “正确。”老师点头，“但下次请自己思考。” 黄芷晴红着脸坐下，偷偷对程诺比了个感谢的手势。程诺咧嘴一笑，转笔的动作更得意了。 卢嘉俊突然站起来，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。 全班视线聚焦过来。老师皱眉：“卢嘉俊？有事？” “厕所。”他挤出两个字，没等老师点头就快步走出后门。 走廊空无一人，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。洗手间里，他拧开水龙头，用冷水扑脸。水珠顺着脸颊滑落，滴在洗手池里，发出单调的声响。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，痘痘在额头上显得格外明显。细瘦的四肢像未发育完全的少年。他想起程诺挽起袖子时结实的小臂，想起黄芷晴看着那手臂时发亮的眼睛。 “果然如此。”他对着镜子无声地说。 回到教室时课间休息已经开始了。黄芷晴和几个女生围在程诺桌旁，笑声清脆。卢嘉俊低头走向自己的座位，却被程诺叫住。 “嘉俊！来得正好！”程诺招手，“芷晴想问下周篮球赛的事，你记得赛程吧？” 卢嘉俊僵在原地。黄芷晴的表情瞬间尴尬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躲闪着不看他。 “宣传栏上有。”他哑声说。 “但你不是负责统计报名吗？”程诺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异常，“帮我看看高二那场是不是和周测撞了？撞了我就不去了。”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卢嘉俊身上。他感觉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。 “我...回去查一下。”他说。 黄芷晴突然开口：“不用了，我自己去看就好。”语气礼貌而疏远。 程诺终于察觉到什么，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，挑眉没说话。 上课铃拯救了所有人。回到座位时，卢嘉俊发现桌洞里多了张纸条。折叠得方方正正，熟悉的草莓香味。 他的心猛地一跳，下意识看向前排。黄芷晴正低头记笔记，朵拉头垂下来遮住侧脸。 手指微微发抖地展开纸条。不是道歉，不是和解，甚至不是写给他的。 “能帮我问问程诺喜欢喝什么饮料吗？比赛那天想准备。谢谢。” 最后两个字写得格外工整，像是一种刻意的礼貌。 卢嘉俊盯着那张纸条，直到字迹在眼前模糊。他慢慢把它揉成一团，塞进笔袋最深处。 放学时下雨了。卢嘉俊故意磨蹭到最后，等教室空无一人才收拾书包。走到教学楼门口，却看见黄芷晴站在屋檐下，望着雨幕发愁。 他下意识握紧伞柄。这一次，没有程诺突然出现。 “一起走吧。”他听见自己说，声音干涩。 黄芷晴吓了一跳，转头看见是他，表情复杂：“不用了，我等雨停。” “可能还要下很久。”卢嘉俊坚持，撑开伞，“宿舍不远。”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。黄芷晴最终点点头，小心地钻进伞下，刻意保持着一拳距离。 伞很小，卢嘉努力把伞面向她倾斜，自己的左肩很快湿透。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，只有脚步声和雨打伞面的噼啪声。 “那个纸条...”黄芷晴突然开口。 卢嘉俊的心提起来。 “忘了它吧。”她轻声说，“我不该写的。” 雨声更大了些。卢嘉俊闻到她头发上草莓洗发水的味道，和半年前那个雨天一样。 “程诺喜欢冰红茶。”他突然说，“不要柠檬味的。” 黄芷晴愣了下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。 “他训练后只喝那个。”卢嘉俊继续说，视线盯着前方水洼，“超市买得到。” 沉默再次降临。走到宿舍楼下时，黄芷晴突然转身：“你为什么...” 话没说完，一个声音插了进来：“芷晴！” 程诺撑着一把大伞跑过来，看见他们时愣了一下：“哟，嘉俊送你了啊？” 黄芷晴迅速拉开和卢嘉俊的距离，像是被烫到：“嗯...碰巧遇到。” 程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，笑容有点微妙：“那谢啦兄弟。”他很自然地把黄芷晴拉进自己的伞下，“正好有事找你，关于周末补习的事。” 卢嘉俊站在原地，看着黄芷晴毫无抗拒地跟着程诺走远。她的朵拉头消失在程诺的伞下，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。 雨还在下，他的左肩完全湿透了，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 回到宿舍，程诺不在。卢嘉俊换下湿衣服，坐在书桌前发呆。窗外的雨声渐小，天色灰蒙蒙的。 门突然被推开，程诺哼着歌走进来，心情很好的样子。 “谢了啊，”他随口说，“刚差点忘了约了芷晴说补习的事。” 卢嘉俊没回应。 程诺凑过来，压低声音：“说真的，你刚才和她说什么了？她居然问我是不是真的只喝冰红茶。” 卢嘉俊盯着桌面上的木纹。 “兄弟，帮人帮到底啊。”程诺拍拍他的肩，“下次她再问什么，直接告诉我呗，我来说。” 卢嘉俊突然站起来，椅子再次刮出刺耳响声。 程诺吓了一跳：“干嘛？” “你自己不会问她吗？”卢嘉俊的声音绷得很紧。 程诺愣了下，随即笑了：“哇，终于忍不住了？”他靠在书桌边，语气调侃，“喜欢她就直说嘛，搞这些弯弯绕绕的。” 卢嘉俊攥紧拳头，指甲陷进掌心。 “不过说真的，”程诺收敛笑容，“你觉得你和她可能吗？”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，从头浇下。卢嘉俊看着程诺——高大，帅气，受欢迎的一切代名词。然后想起镜子里那个瘦小，长痘，毫不起眼的自己。 “她喜欢的人是你。”卢嘉俊哑声说。 “我知道。”程诺语气轻松，“所以别浪费时间了，兄弟。帮我追她，以后请吃饭。” 他说得那么自然，那么理所当然，仿佛卢嘉俊的感受无关紧要，仿佛一切早该如此。 卢嘉俊突然想起物理课上的齿轮模型——咬合，转动，推动整个系统运行。而他就像那个错位的齿轮，永远无法咬合，只能在原地空转，发出刺耳的噪音。 窗外，雨终于停了。云层裂开一道缝，阳光斜斜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。 程诺吹着口哨开始换衣服，准备去训练。 卢嘉俊慢慢坐回椅子，打开笔袋。那个被揉皱的纸团还躺在最深处，散发着淡淡的草莓香。 他把它拿出来，小心展平。工整的字迹被水渍晕开些许，“谢谢”两个字格外清晰。 阳光移动着，终于照到他脸上，暖得发烫。 但他只觉得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