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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：无声的雨
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判决书一样贴在教室后墙。卢嘉俊的名字排在第三，一个他应该满意却无比空洞的位置。前排传来黄芷晴的小声欢呼——她物理破天荒及格了，正和同桌击掌庆祝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笑成两条缝。
她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。
自从运动会那天起，整整两周，黄芷晴当卢嘉俊是透明人。交作业时绕过他的课桌，小组讨论时背对他，甚至在他偶尔鼓起勇气开口时，她也只是透过那副圆框眼镜漠然地瞥他一眼，然后转向别人。
那种无视比愤怒更让人窒息。
放学铃响，卢嘉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。窗外天色阴沉，乌云低垂，空气里弥漫着雨前的土腥味。他看见黄芷晴和几个女生说笑着走出教室门，朵拉头一甩一甩。
该道歉的。他无数次排练过道歉的话，但每次走近，那些词语就卡在喉咙里，被她的无视冻结。
雨开始下了，先是几滴敲在窗上，很快就连成雨幕。没带伞的学生挤在走廊里抱怨。卢嘉俊从书包侧袋抽出伞——他总记得带伞，自从半年前那个雨天。
就在他准备冲进雨幕时，看见了站在教学楼门口的黄芷晴。她正望着越下越大的雨，眉头皱在一起，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。
卢嘉俊的心跳突然加速。他几乎能想象自己走过去，说“一起走吧”，然后她或许会勉强点头，共撑一把伞的距离足够他说出那句对不起。
但他挪不动脚步。恐惧攥住了他——万一她宁愿淋雨呢？万一她当众拒绝呢？
“喂，没带伞？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
程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，一把伞撑在黄芷晴头顶。不是那种小巧的学生伞，而是篮球队员常备的大号运动伞，足以容纳三四人。
黄芷晴吓了一跳，转头看见是程诺，脸上瞬间泛起红晕：“啊...嗯。”
“走吧，送你去宿舍。”程诺很自然地说，伞面向她倾斜。
卢嘉俊看见黄芷晴犹豫了一秒——真的只有一秒——然后钻进了伞下。她的朵拉头几乎要碰到程诺的下巴。
他们没有看见站在阴影里的卢嘉俊。程诺说着什么笑话，黄芷晴被逗得笑起来，那笑声清脆地穿透雨声，刺进卢嘉俊的耳朵。
两人并肩走入雨幕，共撑一把大伞，背影和谐得扎眼。
卢嘉俊盯着那渐行渐远的伞，手指无意识地收紧，伞骨硌得掌心生疼。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。
他最终独自撑伞走回宿舍。伞很小，他尽量缩着身子，左肩还是湿了一片。雨声哗哗，世界被水汽模糊，像他此刻的心情。
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。程诺的篮球随意丢在门口，地板上还有未干的水渍——他回来过又出去了。
卢嘉俊换下湿衣服，坐在书桌前发呆。物理练习册摊开着，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窗外雨声渐小，但天色更暗了。
门被推开时他吓了一跳。程诺哼着歌走进来，头发半干，心情很好的样子。
“哟，在学习啊？”他随口打招呼，开始换衣服。
卢嘉俊嗯了一声，视线黏在书本上。
“刚才送黄芷晴回去，”程诺突然说，语气随意得像在评论天气，“她挺有意思的。”
卢嘉俊的笔尖在纸上顿住，洇开一个墨点。
“她居然为骗我那事道歉了，”程诺笑起来，“说不好意思让你传假消息。我说没事，反正我也闲着。”
每一个字都像针，细细密密地扎进皮肤。卢嘉俊盯着那个墨点，它越来越大，像心口扩散的污渍。
“不过她说以后不麻烦你了。”程诺补充道，套上干净T恤，“直接找我就行。”
卢嘉俊终于抬起头。程诺正对着镜子抓头发，完全没注意他的表情。
“你们...聊了什么？”他听见自己问，声音干涩。
“就随便聊呗。”程诺转身，靠在书桌边，“她说喜欢看篮球赛，问我下次比赛什么时候。哦对了，她还问你是不是经常帮我写物理作业。”
卢嘉俊僵住了：“你怎么说？”
“我说是啊，你厉害嘛。”程诺咧嘴笑，“然后她说‘果然如此’。”
“果然如此？”卢嘉重复了一遍，心脏慢慢沉下去。
程诺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：“怎么了？她后来没找你问作业了？”
卢嘉俊摇摇头。她不仅没问作业，什么都没再问过他。
“那不好吗？”程诺挑眉，“你不是嫌她烦？”
卢嘉俊张了张嘴，发不出声音。他从未说过嫌她烦——他只是受不了帮她追别人。
但程诺显然误解了所有事。所有人都误解了。
雨又大了起来，敲打着窗户。程诺的手机响起，他接起来，语气热络：“马上来！网吧五黑怎么少得了我！”
他匆匆抓起外套和伞，临走前拍拍卢嘉俊的肩：“谢了啊兄弟。”
门砰地关上，宿舍重归寂静。卢嘉俊盯着窗外，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滑落，像眼泪的轨迹。
他突然想起运动会那天，黄芷晴转身离开时的背影。挺直的脊背，微微晃动的朵拉头。
“果然如此。”
原来她是这样想的——他帮她，是因为嫌她烦，想尽快摆脱她。他撒谎，是出于某种卑鄙的动机。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，在她眼里变成了这样轻巧的四个字。
雨声越来越大，敲得人心慌。卢嘉俊猛地站起来，抓起伞冲出宿舍。
他跑得很快，雨水溅湿了裤脚也毫不在意。到达女生宿舍楼下时，他喘着气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。
黄芷晴正好从楼梯走下来，手里拿着快递盒。看见他，她明显愣了一下，随即恢复面无表情，绕开他就走。
“等等！”卢嘉俊拦住她，伞尖滴下的水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。
黄芷晴停住脚步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：“有事？”
“我不是...”卢嘉俊喘着气，“我不是嫌你烦。”
黄芷晴挑眉，没说话。
“帮你也不是因为想摆脱你。”他语无伦次地说，“撒谎是我不对，但我只是...”
只是什么？只是喜欢你？只是嫉妒得发狂？他说不出口。
黄芷晴沉默地看着他，雨水顺着伞骨滑落，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透明水幕。
“说完了？”她最终开口，声音平静得可怕，“那我上去了。”
“程诺不适合你。”卢嘉俊脱口而出。
黄芷晴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——一种混合着讥讽和受伤的神色：“所以呢？谁适合？你吗？”
卢嘉俊僵在原地，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，冰凉。
黄芷晴笑了一下，很短促，没有任何温度：“卢嘉俊，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人。一边帮我追别人，一边又背后搞破坏。现在又来说这些。”
她上前一步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直视他：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卢嘉俊张了张嘴，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。雨水的声音那么大，却盖不住他震耳欲聋的心跳。
“我...”他发出一个单音，再也说不下去。
黄芷晴眼中的最后一点波动也平息了。她摇摇头，转身走上楼梯，朵拉头在脑后轻轻晃动。
“以后不用勉强自己了。”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，平静而疏远，“不麻烦你了。”
卢嘉俊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。手里的伞不知何时倾斜了，雨水打湿了他半边身子，冰冷刺骨。
宿舍楼里传来女孩们的笑闹声，有人在高声讨论新出的偶像剧。生活还在继续，只有他困在这场无声的雨里，浑身湿透。
他慢慢转身，走回雨幕中。伞已经没必要了，他索性收起它，任由雨水冲刷脸颊。
路过篮球场时，他看见程诺和几个队友正冒雨打球，欢呼声穿透雨幕。程诺看见他，挥手喊道：“嘉俊！来打一场啊！”
卢嘉俊摇摇头，继续往前走。雨水顺着下巴滴落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。
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，他站在窗前看雨。玻璃上映出他的脸，模糊而陌生，满脸水痕，分不清内外。
书桌上，黄芷晴之前给他的蓝莓糖还躺在那里，糖纸已经褪色。
卢嘉俊拿起它，轻轻一捏，糖纸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雨还在下，无声无息，却淹没了整个世界。
—第五章 完结
- 作者:Marcu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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